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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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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王正想反駁千月的話,一個部下突然出現在門邊,說道:“殿下,府外有人求見……”

墨王不耐煩地厲聲問道:“誰要見我?幹什麽?”

部下被墨王莫名其妙的怒火嚇了一跳,刻板地說道:“是個少年,叫莊軒。”

墨王眉頭一挑,猶豫了下,才板著臉說道:“你把他帶到後院的花園,在那等我。”

部下離開之後,墨王將手記收到袖中,然後嚴肅地看著千月:“這裏是我的王府,沒有我的指示,這裏的任何一間屋子你都不能亂闖。若你想待在這裏,就給我守點規矩。”

千月無所謂地攤手,邁著輕快的步子往外走去:“我才不稀罕待在你的王府裏呢。王都我比你熟悉多了,我先走了殿下,再見,不用送了。”

墨王走到門口,對暗處使了個眼神,一個黑影立刻追了上去。

莊軒獨自站在一片蕭瑟雕零的花園裏,斷壁殘垣上爬滿了雜亂交錯的藤蔓,一旁搖搖欲墜的枯木卻已掉光了樹葉。墨王府塵封太久,大部分地方還是覆蓋著這樣荒涼的生機。不過,莊軒依然忍不住在腦中勾勒著王府多年前門庭若市的情景,那樣的盛況可能再難重現。

墨王從藤蔓背後走出來,神色淡然,步履沈穩。他徑直來到莊軒身旁,卻不置一詞,只是安靜地看著莊軒。墨王的眼神深邃不明,沒有一點光亮透出,黑暗在瞳孔中延伸出很遠很遠。

在墨王的註視下,一股涼意沿著莊軒的背脊從下而上竄起,好像墨王對他的來意以及接下來要說的話一清二楚,又好像墨王根本不在意他的到來,就連眼神都不是在看他,只是他剛好出現在墨王的視線之內一樣。

莊軒費了好大的心神才能保持鎮定,咽了咽口水,感覺到喉嚨的抖動,才木然開口說道:“殿下,我叫莊軒。今日冒昧來打擾你,是為了我爹的事。我爹是原來王都護衛軍中的一名普通護衛,現如今被收押在王都大牢中……”

除了被憤怒的眾人以抵抗無德不仁當權者的名義亂石砸死的秦芒之外,莊軒的爹和其他護衛無論看起來多麽膽顫狼狽,總算是性命無憂。在秦芒死後,他們就被重新帶回了不見天日的牢獄之中。

後來的兩日,墨派在王都中大肆搜尋國君的暗線和內應,這一次搜尋的成果比之前十來天的都要顯著。墨派又借助“神力”與城外的載天山修士周旋,不管是載天山德高望重的長老還是出身名門的弟子,都叫苦不疊。

莊軒在家裏不安地等了兩日,仍然不見墨王提到對牢獄中護衛的處置,甚至連半點風聲都捕捉不到。莊軒腦海中無數次浮現出秦芒死時被鮮血蓋住了的臉,還有鮮血遮不住的一雙絕望的眼睛。他實在是忐忑不安,不知自己父親會面對什麽,這才鼓起勇氣敲響了墨王府的大門。

莊軒對墨王簡潔地述說了他爹的生平和往常的為人。墨王一直安靜地聆聽著,不過莊軒隱約覺得,墨王對他的述說毫不在意。

“還請殿下高擡貴手,饒我爹和其他護衛一命。”莊軒最後誠懇而卑微地說道。

“恩,我答應你,不會殺他們。至於他們什麽時候能從大牢裏出來,由我的部下決定。”墨王隨意地說道。

墨王的爽快大方讓莊軒更加心緒不定,總覺得前方有什麽陷阱等著他。莊軒惶恐地問道:“殿下,僅僅是這樣嗎?你的條件呢?”

莊軒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他難堪地低下頭,不停地想著要如何把話圓回來。

“我聽田生提起過你。”墨王完全不理會莊軒之前的情真意切和現在的悔恨懊惱,突兀地說道。

莊軒頭皮發麻,木訥地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墨王為何說這樣的話,只好生硬地說道:“殿下,田生是我的師父。”

墨王意味深長地盯著莊軒:“恩,我知道。你對我如此戒備,你不相信我和田生是莫逆之交?”

莊軒一楞,莊軒並不相信那日墨王在眾人面前的慷慨陳詞,相反,他內心有許多疑問。他傳信給田生詢問此事。不知為何,田生並沒有立即回信,莊軒現在對此還是一頭霧水。

莊軒不敢擅自揣測兩人的關系,但以他的分析,田生和墨王不管是身份還是性情都千差萬別,彼此想成為普通的朋友都很難,更何況莫逆之交。

墨王沒有留給莊軒太多思考的時間,又強硬地說道:“你不相信也罷,不過我希望你能幫我說服別人,我和田生的親密關系,以及上神的旨意。”

莊軒楞了下,神色覆雜:“我人微言輕,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墨王的眉目舒展,嘴角微揚:“那就拜我為師,加入墨派。”

莊軒震驚地瞪大眼睛,支支吾吾地說道:“殿下,我何德何能……殿下,我已經有師父了。”

莊軒說到一半才回過神,冷汗依舊從眼角流下:“殿下,這就是你放過我爹的條件嗎?”

“條件?”墨王面露不屑,“那些喪家之犬我還沒放在眼裏。這只是我的提議而已。你若不願考慮,現在就可以轉身離開,我絕不會因此為難你爹。”

莊軒的冷汗吧嗒落到地上,他已經有些頭昏腦漲,無法理智地思考問題,只有情感告訴他,現在就該撒腿離開。

在莊軒挪動步子之前,墨王悠然地開口說道:“莊軒,你的曾祖母是我皇祖父的親姊妹。這麽說起來,你也算是我的侄兒了。”

莊軒心生疑惑,卻只能老實地回答:“是。”

墨王點點頭,繼續說道:“你的曾祖母是大乘修士,深受國君寵愛。即便她最後嫁給了一個不知名的散修,也是風光無限,平常人難以望其項背。只是你的祖父天賦極其平庸,即便他的爹娘寄予他厚望,留給他無數靈丹寶藥,即便那時天地靈氣充沛富足,偶有修士飛升登天,他在載天山修行半輩子,依然無法突破小乘,升入中乘。”

莊軒感到難堪,直直地盯著地面,已經不想再回應,但墨王還在無休止地說著:“而你的父親,至今還是個小乘修士。如果不是和秦芒有著所謂的兄弟之情,被他收入護衛軍,拿一份微薄的俸祿,再加上大肆變賣家產,你和你父親的生活,估計與王都的工匠商人無異。從王公貴族衰落至平頭百姓,也不過幾十年的光景罷了。”

莊軒頭埋得低低的,全身卻格外緊繃。

墨王一直註視著莊軒,卻故意無視他的窘迫:“雖然到你這輩,你連去載天山修行的資格都沒有,但你畢竟是王室血脈,照理應當是看不上田生這種出身的人。不過你不僅拜他為師,還為他放棄了秦芒和你爹費盡心思為你爭取來的去載天山的機會。莊軒,你一直都是個聰明人,你知道載天山能給你的,沒有田生能給你的多。”

莊軒猛然擡頭:“不,不是這樣的,我當時已經拜了田生為師,我,我不應該……”

墨王諷刺地一笑,揮揮手打斷莊軒:“在田生門下,你便是他的大弟子,他會全心全意地教你,當你是朋友,是家人。除此之外,他背後還有一個擔任千辰閣閣主的女子,她能帶給你的武器丹藥,不可估量。而你若去了載天山,一輩子都只是外室弟子,連八大堂都進不去。只是,田生的修行之道是否可取,你跟著他是否真的能有所成就,都是未知之數。你寧願與親人作對,寧願冒著這樣有去無回的風險,還是堅持要跟著田生。莊軒,你想要的太多了。”

莊軒猛然擡頭,眼中閃爍著明亮的波光。他惶恐而焦急地望著墨王,欲言又止。

墨王對莊軒這樣的反應已經很滿意了,他將雙手背負身後,悠閑地踱起步:“我與田生兩人曾一起陷入困境,那時,我與他都算是真心相待。我對他說不上厭惡,卻也著實喜歡不起來。田生這人,目光短淺,缺乏抱負。他就算有什麽淩霄之志,在女人面前也都煙消雲散了,根本成不了大器。他雖然已是大乘修士,但他沒有登天的欲求,他成不了遨游天外的仙,更無法與掌管世間的神相提並論。”

墨王長嘆一聲,忽然加重了語氣:“莊軒,你與田生不一樣。他給不了你想要的,因為他根本理解不了你到底想要什麽。在你絞盡腦汁為他另辟蹊徑的修行法則作註解的時候,你就已經和他不一樣了。莊軒,我能給你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我到底想要什麽?莊軒不禁問自己。他擡頭,望著在破敗的院子裏閑庭信步的墨王,他還沒想清楚,不過他隱約明白,他已經看到了方向。

邱林聽說莊軒的爹已經從大牢裏回來了。她高興地不得了,興奮地跑出門,蹦蹦跳跳地往莊軒家去了。邱林來到莊軒家,門半開半掩著,門內沒有莊軒的人影,只有他爹一個人。

邱林連忙上前問道:“伯伯,軒哥哥呢,他在哪裏?”

莊軒的爹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緩緩地擡起頭面對著她。莊軒的爹兩眼灰暗無神,布滿了陰霾,邱林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都沒在眼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於是,邱林關切地問道:“伯伯,你還好嗎?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現在就去把軒哥哥找回來,讓他帶你去看病。”

莊軒的爹沈默了許久,才有氣無力地說道:“林兒,我沒事。小軒還在外面,一會就回來了。”

邱林還是疑惑地瞪著大眼睛,不過莊軒的爹再沒有開口,神色極為疲憊。邱林躊躇了一陣,終於還是悻悻地離開了。

邱林一個人走在街上,不願回家,因為她心裏還是擔憂著莊軒。幸好,現在的王都還算平靜。墨王攻占王都帶來的紛亂喧囂大部分已經平息,眾人也不再會對大街上不時出現的黑衣人感到恐懼不安了。

邱林走著走著,發現前方街角有人群聚集在一起,極為熱鬧。邱林好奇地跑過去,站在密密麻麻擁擠的人群外圍,墊著腳伸長了脖子也看不到裏面的情形,只能聽到人們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邱林從議論聲中依稀辨別出,被人群團團圍住的秦芒的家。不過現在住的都是墨派的人,墨派的修士也時常在這裏修行。很多王都百姓來到這裏,希望能加入墨派,其中的確有人得到了墨派修士的認可,成功地留了下來。

邱林面前有兩個婦人正背對她說著話,邱林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你敢把孩子送進去嗎?”一個帶著暗黃頭巾的婦人小心翼翼地說道,“我的家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王都,可從來沒聽說過像我們這樣出身的人也能修行的。而且,我們不一樣活的好好的嗎?”

“哎喲,你那也算活的好?”另一個年輕一些的婦人不屑地吸了吸鼻子,“我不管你怎麽想,反正我準備讓我兒子加入墨派。說實話,若不是我年紀太大,我自己都想去試一試,哈哈哈。”

“嘖嘖嘖,麻雀還想變鳳凰,癡人說夢!”

年輕的婦人鄙夷地斜眼,不耐煩地說道:“你實在是太愚昧無知了,我也懶得給你解釋。總之,墨王不愧是天命之人,不僅自己修為高深,還不忘上天的旨意,帶領大家一起修行。你看,田生那樣的獵戶在他的教導下都成為了大乘修士,更不用說我的兒子了。我兒子可是從小在王都長大,見慣了各種修士,就算對修行一竅不通,也總會沾上點修士的氣吧。”

暗黃頭巾的婦人仍然不相信,固執地說道:“墨王再怎麽厲害,跟你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年輕婦人諷刺地一笑:“你就是嫉妒我,所以才在這兒說風涼話。我兒子和莊軒、牛一都是要好的兄弟,只要去跟莊軒說一說,他就能加入墨派,跟莊軒一起修行。你不相信墨王,你總要相信莊軒吧。那孩子,我可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

“莊軒?你是說那個王都護衛的兒子?他不是田生的徒弟嗎?他師父都不見蹤影了,跟著他有什麽用。”

“哼,無知。”年輕的婦人更加不屑地說道,“莊軒可是墨派的人,聽說他的師父就是墨王本人。至於為什麽傳言他是田生的徒弟,我猜應該是當初墨王還潛在暗處的時候,王都的人不明真相才亂說的。”

“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墨王和田生本來就是知己啊,難道是墨王讓莊軒去找田生的?這當中那麽覆雜的嗎?”

“這樣一來,莊軒和田生兩人在王都就能互相幫助,互相掩飾身份。不覆雜一點,怎麽能瞞過國君的耳目呢?”

“原來是這樣啊!那墨王還沒來的時候,就已經授意莊軒在王都傳授修行之道了?”

“所以說嘛,莊軒小小年紀,就有這番作為,真是個胸懷天下造福萬民的有志之士,跟他師父墨王一樣。”

邱林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了,嘟囔著道:“才不是呢!軒哥哥的師父就是田生。我和他都是田生的徒弟。”

年輕婦人忽然轉身,低頭看著邱林,驚異地說道:“邱林,你怎麽在這裏?”

邱林定睛一看,原來那名年輕的婦人是她的鄰居。於是,邱林更加急迫地說道:“黃大嬸,軒哥哥的師父才不是墨王呢,軒哥哥的師父就是田生,你不要聽別人胡說。”

黃大嬸困惑地撓了撓頭,又往後看了一眼,才回頭說道:“我沒有聽別人胡說啊。我剛剛帶我兒子進去找莊軒的時候,他親口告訴我他的確是墨派的人啊。至於他師父是誰,這我倒是沒有問他。難道田生也是墨派的嗎?”

邱林被黃大嬸問得一楞,傻傻地說道:“不是啊,師父他說過了,他無門無派。”

黃大嬸又仔細打量了邱林一陣,用逗小孩子的語氣說道:“林兒,你還太小,你不明白這裏頭的曲折關節很正常。你軒哥哥的師父就是墨王,他以前沒告訴你而已。”

邱林使勁地搖了搖頭:“才不是呢。軒哥哥的師父是田生,怎麽會是墨王呢?”

黃大嬸溫柔地對邱林笑了笑,然後又轉頭和黃頭巾婦人說話去了。

邱林還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語道:“難道軒哥哥又拜了墨王為師嗎?”

邱林又猛地搖頭:“不對,認定了誰是師父,就一輩子都不能改了,一個人怎麽能有兩個師父呢?軒哥哥認了田生作師父,就只能有田生一個師父,其他的都不能是他的師父,再厲害也不行。”

邱林越想越頭疼,越想越難過,最後索性“哇”得一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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